夜宫魅影(3)

8、血潮 “没有想到竟然是她。”亚瑟摇头说道。 “我以为有点过失劲。昨晚袭击我的,分明是人身蛇尾的怪物,可薇拉和露意莎幻化出的却是巨蛇……”绮娜不由得说道,“你们听!” 就在这一刻,雪亮的闪电猛然劈开了天空,震耳欲聋的雷鸣从天而降,波澜的轰响难以想象地百倍高涨。三人面面相觑,不约而同地回身向通往灯塔楼的门跑去,面前的所见令他们马上不寒而栗。深渊湖里正卷起庞大的漩涡,从漩涡中心开始,幽蓝的水色渐渐沁出一丝血红,这缕赤色随即以惊人的速度不停晕染蔓延,眨眼间整个湖都变成血海。忽然间,浪涛腾空暴涨,瀑布应声倒流,鲜红的洪峰逆流而上,直扑向灯塔楼,直扑向整个船宫。 “父亲!”绮娜想也不想,迎着血潮向灯塔楼直奔而去。卢格和亚瑟急忙护着她一路疾走,争先一步来到了楼阁前,奋力撞击紧闭的大门。三人前脚撞开门冲进塔楼内,后脚瀑布便已赶到,魔水从两边成环形绕过神圣的灯塔楼,一下子涌进船宫主体。三人远远地瞥见家私物什被浊流席卷,从门窗等出口裹挟而出。随即这轮逆流便已达到了极限,犹如呼吸一般退了回去。深渊湖发出猛兽般的呼啸,酝酿着下一次的可怕的潮涌。 “我们快去找父亲!”绮娜踏上螺旋楼梯,这狭窄的空间里处处都挂着莉芙的大幅肖像,那恬淡的微笑掩映在暗淡的阴影里。就在这时,亚瑟忽然喊道:“等一下,你们听!”水的呼啸声里,一种希奇的咝咝声挥之不去,非但没有被那巨响掩盖,并且还越来越接近,越来越清楚。“这到底是什么声音?”卢格的语声里有一丝控制不住的颤动。就在这时,绮娜胸前的护身符忽然迸射出榴火一般的光华,映照得莉芙的画像都扭曲起来,出现出蠢蠢欲动的诡异姿态。不,那不是扭曲,是画像真的在动! 随着咝咝的怪嘶越来越仓促,光影中怪诞的蠕动也达到了极限,顷刻间,“莉芙”披散着金发破墙而出,皎洁修长的指尖已经将近触到人面前! 只是轻松一甩,莉芙就丢开了卢格和亚瑟,笔挺地扑向绮娜。绮娜反射性地遮住眼睛,胸前的护身符发作出辉煌,骤然阻盖住莉芙的攻势。莉芙的满头长发飘散成一圈金云,映衬着那双漂亮妖艳的紫罗兰瞳孔。但那眼眸中是一片麻痹空洞。面前的莉芙,上半身是漂亮的少女,下半身却是令人惧怕的蟒蛇! “姐姐!”看到这一幕,绮娜心如刀绞。亚瑟和卢格已做出迎战的准备,可面临着曾经深爱过的人,又怎么能痛下杀手。“莉芙小姐!”呼叫出这个名字,卢格已经没有了锐气。莉芙轻轻一挥手,卢格便飞了出去,重重撞在墙上,瘫软在地,一时间存亡未卜。莉芙的蛇尾猛地朝绮娜的脖颈缠去。亚瑟飞身上前撞开她,蛇尾如鞭子一般狠狠抽打在他身上。亚瑟跌落进血泊中,马上奄奄一息…… 绮娜回头望向那半人半蛇的怪物。难怪自己遭遇了魔鬼袭击,“圣血之钥”反而恢复完整,是因为莉芙和这怪物原来就是一体的。传说中的食人蛇妖拉弥亚,就是莉芙! 9、克吕斯姐妹绮娜控制不住地惨叫起来。莉芙歪过头,露出茫然不解的神色,她用尾巴卷住了妹妹,举到眼前仔仔细细地辨察。互相注视的两双紫罗兰色眼瞳里,倒映出了姐妹俩相互的容颜。一条鲜红的小蛇从莉芙玫瑰色的唇间爬了出来——就是它吸取了无辜者的脑浆吧。绮娜意识到:善良的姐姐莉芙,已经从头至尾变成凶残的怪物了。绮娜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滑落下来,她伸出双手,慢慢探向莉芙的面颊。莉芙露出了狐疑的脸色,那红蛇也临时平静了下来。绮娜的指尖触到的是大理石一样冰凉的肌肤,莉芙已经不是人类。到底是谁让柔弱无辜的姐姐在生与死的夹缝里挣扎? “究竟是谁干的……”绮娜凝视着那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紫色眼睛,慢慢地靠了过去,将那可怖的怪物轻轻地抱进了怀里,“我可怜的姐姐,究竟是谁害的?究竟是谁害你变成这样!” 就在现在,“圣血之钥”披发出了暖和的光,包围了姐妹二人。一刹时,好像电流穿过,莉芙猛烈地颤动起来,没有核心的眼睛恍惚有了神采。蛇尾忽然疾苦地扭曲起来,狠狠地拍打着地面。绮娜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抱住姐姐挣扎的身体:“莉芙姐姐,是我,绮娜啊!不要怕!我不会伤害你的,谁也不会伤害你!” 莉芙的痉挛猛地停住了,发出婴儿一样的语调:“绮……绮……娜?” 莉芙恢复意识了!绮娜欣喜地呼喊着:“就是我啊,姐姐!” “你是绮娜?那他呢……他在哪里?”方才恢复意识的莉芙,脑海中残留的是她迷失之前的最后一个动机,执着的动机。莉芙寻找的“他”,等候的“他”是谁,绮娜再明显不过了。此时现在,这个人就躺在她脚边,他过去被叫做小巫师,此刻的名字是亚瑟。 10、重生震天动地的水声又响起来,灯塔楼的大门被赤红的血潮骤然冲开——深渊瀑布再一次倒流,涌进门扇席卷一切,因为被任意横行的魔鬼污染,灯塔楼再也不能抵抗凶潮! 绮娜抓住螺旋楼梯,两个失去知觉的青年却被乱流裹挟着朝门口涌去。卢格的剑带钩在了栏杆的雕花上,亚瑟就没有那么幸运了,他被翻卷的波澜笔挺地推向了门口。就在这时,半人半蛇的莉芙猛地飞掠而起,一把抱住了亚瑟,尾巴卷住了楼梯正中的立柱。猛烈的摇撼令亚瑟恢复了意识,睁开眼睛,映入他眼帘的,是曾经深深爱恋过的容颜。他小心翼翼地轻抚着爱人的脸颊:“对不起,莉芙……我真的不知道你在那边,看到你的时候我已经转动铰链,一切都来不及了。但是你为什么要去左水门呢,我明明不是约你在那边碰头的啊。” “到这里来,我的女儿。”忽然间,一个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,那是领主西格蒙的嗓音! 听到这声音,莉芙周身忽然披发出凌厉的妖气,她一把摔开怀中的人,循声贴着墙壁朝上方爬去。西格蒙迷醉地看着游走在墙上的长女,露出满足的微笑,指着绮娜说:“我的莉芙,这是你最后的猎物。吃掉一个至亲,你就可以复生了!” “父亲!”绮娜险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西格蒙俯视着次女,摇头叹息着:“我也爱你的,绮娜。就算你夺走了我深爱之人的人命,我也没有责怪你,而且尽尽力照顾你、爱护你。因为还好有莉芙在,她和你们的妈妈长得一模一样,她是你们妈妈生命的另一种存在!所以我不能再失去莉芙。” “莫非是你把姐姐变成这样的?”绮娜颤声问道。“是我,当然是我。”西格蒙点了点头,“我这么多年来足不出户,就是在研究召回莉芙灵魂的典礼。三年前我收留了露意莎和薇拉这对巫女,因为她们身上带着制造拉弥亚的秘法书。我获得了书,也成功了。但复生的莉芙需要足够的鲜血和脑浆能力维持存在。这没什么,横竖那些人活到今天,也是牺牲了莉芙的生命才换来的。” 违背了生与死的禁忌,用污秽的邪法让无辜的莉芙沦为怪物,彷徨于人间与异界之间的,竟是她们的亲生父亲! “所以父亲,你才写信让我回来……”绝望的泪光在绮娜的眼中闪动着。 “我也很惆怅,所以一直在踌躇,可是我已经给了你七年。”说着口是心非的慰藉,西格蒙的脸上却溢出沉醉的脸色,“此刻只需要最后的一步了,绮娜,用你的血肉让你的姐姐重生吧!” 说着,西格蒙朝莉芙抬起右手,做出公布下令的姿势,就在这时,他的身躯猛地一沉,惨叫着滚下楼梯。莉芙发出难听的啸叫疾蹿过来,一把接住西格蒙,一甩尾巴卷住了偷袭的卢格。就在她要对卢格痛下杀手的那一瞬,亚瑟沉痛地呼喊着:“不要再错下去了,莉芙!” 莉芙的动作忽然一僵。西格蒙表情惨白,像抚摸小狈那样抚摸着女儿的长发:“这孩子的确一直在出错,自从她救了你开始就一直在出错,不该出错爱上你,不该出错决定和你私奔,不该出错……不去船埠而去左水门等你……” “你怎么知道我们约定在船埠碰头?”一刹时,亚瑟的语声凝成了锋利的寒冰,“这个地址只有我知道。莫非?” “你休想把责任推到我身上!假如不是你,我的女儿不会死,是你疑惑了她!害死她的是你!”西格蒙忽然间失控了,发疯地呼号起来。亚瑟挣扎着站了起来,朝西格蒙走去:“我说莉芙怎么会呈现在左水门。你了我给她的留言?骗她去禁地的是你!” “我只是要庇护我最心爱的女儿,不让她被你诱骗!更况且谁能想到会发大水,我也是眼睁睁地看着莉芙……” 七年前,西格蒙根据祭典传统守候在灯塔楼上,眼睁睁地望着女儿被急流吞噬,却无能为力。事实已经昭然若揭了。正是这位“高贵”的领主,这位“慈祥”的父亲,因为极度的自私、妒忌与独占欲,存心改动了亚瑟和莉芙约定的地址,导致了最后的惨剧。 “是你害死了莉芙!”亚瑟咆哮着,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。 “去!快去杀了他,吃掉他!把所有碍眼的东西全部排除去,然后吞下你妹妹。我的莉芙,只有你是重要的,其他人基本就是草芥!”西格蒙一边退却,一边狂热地嘶喊。蛇鳞带起一道犀利的寒光,直奔向亚瑟,电光石火间,铁青的利爪已扫向黑发水手的咽喉,亚瑟一把架住,披发着冷气的剧毒獠牙却哗然在他眉睫之前张开,黑洞似的口腔里,倏地蹿出一条妖魅的红蛇,向他的眼珠噬来! 血花飞溅!亚瑟身前呈现了卢格的身影,他用手臂护住了亚瑟的眼睛。红蛇一下穿过了卢格的掌心!卢格咬紧牙关,猛地收拢五指,死死握紧嵌在肌肉里的红蛇,随即狠狠地扬手。随着划破天空的凄厉惨叫,亚瑟面前浊血翻涌,莉芙口中的红蛇被卢格硬生生地扯断了。疼痛引发了妖魔狂躁凶残的本能,莉芙暴怒着击倒卢格和亚瑟,像困兽般甩发,猛地转向呆若木鸡的绮娜。绮娜看着残忍绝情的父亲和狰狞可怖的姐姐,控制不住地颤动着,无法退却,也无法逃避。为什么要退却逃避?能逃到哪里去?这里是自己的故里,可故里已经变成了妖魔横行的地狱。面前已经是绝境,哪里也去不了。所以,只有向前!像自己曾经向天主立誓的那样——改变它,拯救它,守护它,无论何等艰巨,纵然付出自己的生命!绮娜俯身捡起卢格掉落的剑,双手紧握着指向莉芙。“圣血之钥”的守护之光自她胸前升起,暖和的光芒溢满整个狭窄的塔楼,随即流泻而出。从外面遥望,整座小楼犹如在愁云惨雾的魔难之海中,亮起的光亮与救赎。这无处不在的圣光覆盖着绮娜的内心,给了她无穷的勇气。少女咬紧牙关,举起利剑朝蛇妖冲去。她的姿态恍如古老传说中,以生命守护这片土地的圣徒。剑锋微妙地错过了蛇妖,朝它身后滑去。绮娜真正的目的,是一直躲在莉芙身后的,导致这一切的元凶西格蒙! 西格蒙猝不及防,被一剑刺中。莉芙扑上绮娜的肩膀,要将她扯开。狂躁的西格蒙一把抓住剑刃,朝莉芙呼喊着:“别管我,莉芙!吃掉她,吃掉她变成你的血肉!” “但是父亲大人,我不是魔鬼啊……”此时现在,绮娜的耳畔传来了水晶般清冽的声音。那是莉芙从前的嗓音! 在圣血之钥的辉煌里,莉芙不复妖魔的暴虐,甚至连丑陋的蛇尾都已渐渐瓦解冰消,脸上带着深深的悲哀。千军万马奔腾般的潮音再一次迫近了,深渊湖的第三次血红逆流正在高涨,这是枉死者的怨念,是深渊湖对西格蒙的处罚。湖水的轰鸣催迫着最后的了断,不能再迟疑了,是清算一切的时候。 “一直在出错的是你,父亲。”说出这句话时,莉芙脸上的果断令西格蒙一下子面如土色。还没来得及抵抗,他的身体已凌空而起,撞开灯塔楼的铁门飞了出去。正在渐渐化为乌有的莉芙纵身飞跃,抱着西格蒙一起投身进那片铺天盖地的猩红。高涨的大水刹时呆滞,潮头一边退却,一边恢复清澄的水色。覆盖在船宫上空黯蓝的漩涡,也被罡风四下吹开,头顶顷刻出现出一片明朗湛蓝的天空。这个漫长而可怕的夜晚,终于一去不复返了。 11、家园你还会回来吗?”在水船埠前送别亚瑟的绮娜,几番踌躇之后终于仍是启齿问道。她的身后是休整中的船宫。它犹如重获新生的礼让巨人,依旧忠实地守在瀑布湖口。亚瑟站在愚人船边说:“应该不会了。” 绮娜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,但笑容依旧如阳光般辉煌,“深渊溪谷永远欢迎你。” 亚瑟笑着点点头,回身去解缆绳。“等一等!”绮娜忽然扬声喊,她拆开“圣血之钥”护身符,取出石榴石坠递了过去,“原来属于姐姐的,此刻它应该属于你,这是姐姐的愿望。” 面临如此珍贵的礼品,亚瑟露出疑惑和诧异的神情。 “我听见了姐姐最后的话,她说,对不起小巫师,没措施一起走……” “莉芙为什么不亲口对我说!”亚瑟的声音哽咽了。 “因为自己变成了那样,姐姐不知道该怎样面临……” “莉芙永远是莉芙!”亚瑟毫不迟疑地一把将石榴石握进手中。 “是啊,莉芙永远是莉芙。”反复着这句话,绮娜慢慢收回手,露出有些寂寞的笑容,“后会有期了,小巫师。”她坦然地转过身,朝自己的故里走去。